徐恺
2005年9月19日,乌鲁木齐街头两边不时可以看到宏源大厦、屯河股份、城市酒店、金新信托等标牌,提示着这是一个曾经被德隆帝国和唐万新覆盖过的地方。
在德隆系列案件即将审理完毕之际,记者辗转得到了唐万新在公安机关的部分供述。
这些供述,从2004年9月15日开始,到同年12月1日止。前后7次讯问,共87页。供述的内容庞杂,涉及德隆如何发家以及金融产业的运作和管理等方面。
此前,在德隆系业已开庭或宣判的案件当中,唐万新本人只是作为一个缺席的证人出现。但唐的供述均成为证据链条的重要组成部分。
作为德隆帝国最重要的缔造者,唐的供述,无疑是揭开德隆和唐万新本人神话的重要依据——这位在40岁时轰然倒下的经济人,究竟是天才的企业家,还是一个时代的投机者?
发家始末
唐万新的第一桶金,来自刚刚萌发的资本市场。
2004年9月15日的供述中,唐对这一过程做了如是陈述:“1992年5月,西安开始股份制改造,我就瞄准了这个机会,从赵世平那里借了5万元,一个人去西安做股份制改造过程中的认购权的买卖。”
这无疑是一个大胆的举措。对于唐万新来说,这甚至是一次关键出走。因为从那以后,他开始涉足资本市场,并逐渐发迹。
究竟是谁把当时的唐引进了资本市场的大门,现在有不同的说法。研究德隆系的唐立久在其著述中称,“1992年,与唐万新有过数度合作的聂新勇将唐万新及德隆带入了资本市场。”
而另一位当地前人民银行的人士则称,唐的引路人是赵戈飞。赵后来成为唐万新手下的一员大将,曾任友联管理执委,新世纪金融租赁公司董事长,以及重庆实业副董事长等职。
根据唐万新在同一份供述里所说,他在西安先后做了精密合金、陕西五棉、西安金花、西安民生、陕解放等十几家企业的法人股认购权买卖,主要是卖给新疆和深圳两地的公司。
这是很赚钱的买卖。唐在供述里称:“我从中赚取差价(每股0.5元到1.5元),到1993年3月份,就赚到了5000万元至7000万元。”
1992年年底,唐在赚钱以后,即开始召集新疆的张业光、王宏、宋华杰等人到西安一起做。这些人后来大多成为德隆系的“老战士”,在德隆所控制的各个企业中任职。
其间,唐在乌鲁木齐成立新疆德隆国际实业公司,与新疆建行所属的宏源信托合作开发了宏源大厦,与新疆自治区党委机关事务管理局合作开发了城市大酒店。
1993年3月份之后,唐开始涉及国内的一级半市场交易。先在西安,1994年8月以后移师上海,张、王、宋等人一同前往。唐的一级半市场业务,一直持续到2001年。在收购金新信托以前,唐自称一直以个人名义,而在1997年7月之后,就以金新信托的名义来运作。
他称:“做一级半市场,前后一共赚了7亿至8亿元。”
按照唐的供述,这些资金成为其收购后来所谓“老三股”股权的资本。他称:购买新疆屯河9%的股权,用去1000万元左右,后来又以1亿元购买全部法人股股权;沈阳合金全部法人股6500万元;湘火炬的全部法人股7500万元。
同时,按照唐的说法,赚的这些钱还是1995年参股控股新疆金融租赁、1997年收购金新信托资金来源。
但唐立久则认为,1994年年中,在武汉国债外交易所,唐万新向海南华银信托投资公司、中国农村信托投资公司融资所得的3亿元,才是德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桶金”。他认为,正是用这些资金,唐购买了“老三股”的股权。
收购魔方
1996年12月,经中国人民银行批准,新疆屯河收购了新疆工商银行所持有的金新信托的30%的股权,成为金新信托的第一大股东。
按照唐的说法,该笔收购款总计1亿元左右,是用他自己所赚的钱偿付。新疆屯河不过代为出面而已。
“当时国家不鼓励民营企业收购金融机构,我就想以屯河股份的名义收购金融机构”。
此后,唐万新对金新信托一直执着有加。德隆崩盘以后,经过审计,德隆控制金新信托的股权已经达到60%以上。而这时,经过多次增资扩股,金新信托的注册资本已经从当初的1亿元变成了7亿多元。
“在1997年、1998年,我收购了新疆有色金属公司持有的金新信托的全部股份。随后我又收购了新疆民航持有的金新信托的全部股份……然后又收购了新疆石油公司的股份”,唐的供述说明了他对金新信托复杂的收购行动。这些股权变更内容,并未到工商部门登记,也未向公众公布。
但这种说法依然有些语焉不详。
在9月22日至27日庭审过程中,一份公诉方作为重要证据的《审计报告》则详细揭示了其中的猫腻。《审计报告》在其中对“金新信托股本的审计情况”一节中,对公开信息中金新信托的4家股东的情况进行了详细审计。
其中除了涉及唐自己承认的部分股权收购行为未予以登记和未进行账务处理的事实以外,还指出了其非正常的手段:虚增股东资金近亿元。
审计涉及的机构股东是新疆兴合资产经营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兴合公司”)、新疆航空公司(以下简称“航空公司”)、新疆电信实业(集团)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新疆电信”)、新疆创源投资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创源公司”)。
根据金新信托账面记录,股东兴合公司股份为3800万股,股本3800万元,占5.14%。但是审计报告指出,其实该公司并未真实出资。
其实际出资情况是,2001年4月3日,金新信托以提前支付创源公司委托国债资金的方式,以转款用途为名,从人行乌鲁木齐中心支行账户转出资金4940万元。然后按照创源公司的授权,金新信托将此款转入兴合公司账户。同日,将该笔资金以投资款的用途转回金新信托,金新信托收到该款项后,计入其他应付款——其他明细账户。同年12月26日,金新信托将此款从原来账户中转出,转入股本账户3800万元、资本公积账户1140万元。
而创源公司的股本金的来龙去脉,也几乎与此同出一辙。根据金新信托账面记录,股东创源公司股份为2118.8048万股,股本为2118.8048万元,占2.87%。
但其真实的出资情况是,2003年6月,创源公司与云南特丰工贸有限公司签定《关于金新信托投资股份有限公司股权转让协议》,创源公司将其持有的金新信托2118.8048万股股权,以2754.446154万元的价格转让给云南特丰工贸有限公司,未办理过户手续。
2003年6月18日,金新信托以购买国债的资金用途,从开户行将3650万元存入德恒证券人民路营业部账户。19日,德恒证券营业部为金新信托开立资金账号并存入3650万元。同日,在该账号中购买国债3649.95547万元。同日,将上述国债回购至中实公司资金账户,金额为3637.268万元,再将回购资金存入创索公司资金账户。20日,创索公司以书面授权形式授权德恒证券人民路营业部,将该公司资金账户中2754.446194万元付给创源公司。该营业部随即以转股款的资金用途,将该笔资金付给创源公司。后者则给金新信托开具“股权转让款”收据。
在这里,德隆的收购俨然是一场会计游戏。
流沙帝国
虚增资金、抽逃资金对德隆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相关人士透露,在收购重庆证券经纪公司更名德恒证券以后,虽然注册资金名义上达到了7亿元,但实际上真实的现金不过2亿元左右。“而且,一经注册之后,这些资金实际上已经被陆续抽走,”该人士说,“德隆的资金,就这么被放大使用。”
也许这也是德隆帝国得以迅速庞大的秘密之一。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的确是德隆帝国如此脆弱的秘密之一。
在唐万新的供述中,他始终认为肇始于2000年底的中科创事件,以及2001年4月郎咸平的文章《德隆黑幕》是德隆危机的源头。他认为,这二者都直接影响了德隆的形象,造成了金新信托的挤兑风波,导致41亿黑洞无法兑付。
关于金新早期的41亿元黑洞的形成原因,他承认,是由于大量资金投入到股市,而后续业务又未能及时跟上。
“主要买了‘老三股’,还买了祁连山、三峡水利、秦丰农业、亚华种业、人福科技、青岛双星、华北制药等”,在回答公安机关的询问时他如是说。
他甚至自己在金新信托上海宁武路证券营业部负责操盘一年多的时间。此时,唐万新和早期最不同的地方,在于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标杆——“老三股”,并打出了通过“老三股”实现产业整合的旗号。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当金新信托危机,他力排众议,不退反进,最终欲罢不能,直至黄粱梦灭。
产业的梦想,最终成为流沙上的帝国。
9月24日,宏源大厦第18层。唐立久和记者坐在黑暗中谈话。包括这层楼在内的上下共三层已经停电,电梯不再停留,电灯无法开启。一片黑暗。
“金新房地产昨天已经解散”,他解释了停电的原因。金新房地产曾经是德隆所控制的金新信托的下属公司,而他的办公室正是从金新房地产租赁而来。
天色越来越黑。城市华灯初上。在周边楼群的光亮之中,一个城市以突然停止供电的方式,斩断了它和那个曾经光芒万丈的帝国的最后一点联系。